《Debug》

应该是五一假期期间，我在归乡的大巴上偶然间看到了B站的“文豪试炼场”活动，主题是“如果突然世界末日了，我要怎么生存”。

我本来只是随便一瞥就准备关掉的，当时正是996.ICU占据热搜的时间，不知怎么的，我的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一个“程序员996加班加点解决了BUG，但自己却在内部结构优化时被当成BUG给解决掉了”的点子，于是我想，要不我把它写下来吧。我只是一个在校学生，虽然毕业后会是程序员，但至少还有好几个月可以舒舒服服地过。这个点子并没有多推陈出新，甚至有些跑题，我的文笔也实属平庸，我不是什么公知大V，写来下甚至不会有人能看到，我想：“我何必费力不讨好呢？”
但是我想到了马丁.尼莫拉写纳粹屠杀犹太人的诗——《我没有说话》：
“起初他们迫害共产党员，我没有说话，因为我不是马克思的信徒。”
“后来他们迫害犹太人，我没有说话，因为我是日耳曼人。”
“再后来他们迫害天主教徒，我没有说话，因为我是新教牧师。”
“最后他们迫害到我头上，我环顾四周，却再也没有人能为我说话。”
于是我在大巴上构思，回到家后，花了一个晚上，写下了这篇《Debug》，并试着进行了投稿，果不其然稿件被退回，“让你996正是给你奋斗的机会啊”、“我不给你加班费那就不算加班咯”几句被勒令修改。说来实在讽刺！这些字句我甚至没有经过任何夸张，全是“有良心的企业家”们的原话！所有人都只看到了B站作为国内最大的二次元聚集地，其风气开放、言论自由，但没人看到B站也有程序员，他们也是要加班的，对996的反对，也损害到了B站的利益。自媒体的控股者是企业家，企业家怎么会为被剥削者发声！

我是个很倔的人，想着既然心血已经付出，只要能有一个人看到，这件事情也就值得，于是我不得不妥协，修改了部分措辞后重新进行了投稿，但是由于未被划分到“文豪试炼场”之类，所以根本就没有人看到。

我以为这些文字也就石沉大海了，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了无愧于心，但是几天后，居然有人看到了这篇文章，还在评论区表现出了他的赏识：

有一个人看到了，我的目的达到了。
2019年5月22日，我在自己的服务器上搭好了Hexo博客，将我的第一篇正式投稿作品记录下来，三五年后再来看看，我的笔力是否有所长进。

《Debug》

    我是“程序漏洞”，即俗称的bug，不同于我那些在开发环境就被发现的短命兄弟们，我一直隐姓埋名，苟活到了生产环境，并暗中观察着程序外的世界。
    从摄像头传回的数据来看，今天屏幕前坐着的仍是那个秃顶油腻中年男子——我的夙敌，两个月来，他一直致力于发现我的蛛丝马迹，好几次我都是险死还生。
    一阵信息扰动传来，屏幕右下角的通讯软件闪烁起来，网络中传来一条id叫“老板”的人发来的讯息——“小陈，今年还是你值班。”这让我的逻辑模块十分费解——明明老板比秃头年纪要小，怎么叫他“小陈”呢？
    秃头蹙眉，回道：“可是老板，去年就是我，我已经两年没回家见二老了。”
    老板道：“你好好工作，赚了钱给他们买些补品，不就尽了孝道吗？你这上有老下有小，让你996正是给你奋斗的机会啊！”
    秃头回道：“那老板，加班费的事情？”
    老板道：“我拿你当兄弟，你可不要胡说！我是个有良心的企业家，时刻遵守劳动法的，我不给你加班费那就不算加班咯。”
    秃头怒目圆睁，喘着粗气飞速在聊天框输入了一串字符——“01000011 01001110 01001101……”[注1]，正在这时，他的手机响了起来，扬声器捕捉到了他的声音——
    “老婆。”
    “我也没有办法，工作也是为了养家，你理解一下——”
    “当然是家人重要，但不工作怎么养活一家三口？何况你肚子里又有了——”
    “不是怪你！不是怪你！全是我的错，这样吧，等忙完这一阵，我一定带你和晨晨出去旅游，咱好好放松一下。”
    “又要交补课费？上次不是才交……6000！这个月还有房贷……孕检吗？我记得了。”
    “不用麻烦岳父岳母了，我来想办法，怎么说我也是一家之主嘛。”
    “晚安，有事千万打我电话。”
    他挂断了电话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，看了看聊天框未发送的消息，叹了一大口气，默默地全部删除掉。
    他的手机又响了——
    “妈！”
    “我没事，身体好得很！您不用瞎操心！能有什么事，我都当爹的人了，能照顾好自己的。”
    “我实在没有办法，工作忙。明年，明年我准回来。”
    “我不累，我自己有分寸的，哪有那么容易猝死的。老板栽培，看得起我——不说这个了，爸还在生气？”
    “您劝劝他吧，我明年一定回！”
    “诶！拜拜。”
    他摘掉了眼镜，捂住了双眼，几分钟后，用湿润的双手，给老板发了一条“谢谢”。
    谢什么呢？我的逻辑模块又开始费解了，真希望我能有人类的情感模块啊。老板显然就听懂了，他回复道：“你知道就好，这几个月你天天精神不好，也不好好干活，你那个部门有个小伙子每天加班到4点呢！你的工资那么高，下面的年轻人都盯着你的位置呢，你这让我很为难啊。”
    秃子回道：“我知道，家里最近有些情况，我一定注意，不会让私生活影响工作了，老板你看能不能加薪？”
    老板道：“这个月内，你先把线上那个bug给我解决了再说吧。”
    于是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，秃子开始没日没夜地盯着屏幕，左手PageDown，右手滚轮，我的世界里一道侦查的光从天逡巡，所到之处，天崩地裂、山摧海啸，世界开始崩坏了，我放眼望去，容身之所已经所剩无几了。
    天啊！秃子终于查到了那条调用链，我被逼到了悬崖边，万丈深渊下是灼热的熔浆，我已经无路可退了。
    当你凝视bug时，bug也在凝视你。这就是我的终焉了，我想。
    我记下了时间戳——“1549209599”[注2]，希望有人能帮我写在墓志铭——bug日志上。
    我的生命慢慢消逝，临死前，我看到秃子闭着眼点了一颗烟，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，仿佛在追蹑往昔峥嵘岁月，忽然一阵信息扰动传来——“你干的不错，bug修复了，加薪的事情我想了想，不能答应你。明天你自愿离职吧。”
    秃子的笑僵在了嘴角上。

注

1. 01000011 01001110 01001101是二进制码的CNM。
2. 1549209599是Unix时间戳，转换为日期格式就是2019-02-03 23:59:59，大年夜。